●附錄
祁忠敏公年譜
山陰王思任季重甫原本
順德梁廷枏章冉
武陵龔沅芷舫同補編
山陰胡蕃晝堂刊
七世孫景行校字
「明史」及王氏「史稿」皆著公傳,然互有詳略;蕭山毛先生集有公別傳,亦間與史異。公殉節後,王思任為撰「年譜」,題名稱「同里友人」,蓋知公者。編成未刻,故書不顯。今春山陰胡君晝堂自潮州來會城,同公文孫小峰及武陵龔君芷舫寓。芷舫,故予友;因遂識二君。小峰出示行篋舊譜,語頗冗蔓;芷舫既就原文節之,而旅次書少,考訂猶疏。晝堂重以屬予;會有勸捐義榖之役,舟行無事,取諸書之有關涉者互勘證明,定為此本。大抵補其遺失者十之四,刪其繁衍者十之三,更其體例者十之一。未脫稿,晝堂又遊幕廉州;瀕行,不獲見,留書屬為付梓。梓訖,用揭緣起於簡端。
道光丁酉季春末日夜中,順德梁廷枏記。
先生諱彪佳,字虎子,一字幼文,又字宏吉,號世培;晉大夫祁奚後。世居汴;宋南渡,徙浙。入明,卜居梅墅者為始祖茂興公;一傳雲林樵甫公,再傳湖西耕樂公:皆讀書,有隱德。傳直菴公諱福,由明經起家,教諭重慶;以子貴,贈中憲大夫。子梅川公,諱司員;以進士作令,有異政。行取御史,出守池州。士民頌神明,建生祠;有所禱告,公在署輒知之。卒官,後多奇應。子闇齋公,諱錦;以子貴,贈中憲大夫、貴州按察副使,是為先生高祖也。曾祖蒙泉公,諱清;第進士,授司理。擢禮科給事中,以直諫顯;卒官陝西布政使。祖秋宇公,諱汝森;廩膳生,早卒。以子貴,贈中憲大夫、河南按察副使。父夷度公,諱承■〈火業〉;登進士,仕至大參,舉卓異。病卒於家;所至有惠政,祀「名宦」者五。厥後先生殉節,父以上三世並贈光祿大夫、少保兼太子太保、兵部尚書;曾祖母金太夫人、祖母沈太恭人、母王太淑人,並贈一品夫人。嘗築園於寓山之麓,自號「寓山居士」,學者稱「世培先生」云。
明萬曆三十年(壬寅)
冬十一月二十二日(己卯),先生生於山陰之梅墅里第。時夷度公年四十,巳舉於鄉。先生為公第四子,禱而孕。生有奇徵,肌理如玉。世母金太恭人夢異僧趺化金盆,方掬水浴之;俄報母王太夫人將娩,曰:『是必男子』!及先生殉節,趺坐淺水中;蓋豫兆也。
三十一年(癸卯)
先生二歲。在梅墅。
三十二年(甲辰)
先生三歲。在梅墅。
是春,夷度公登進士。
三十三年(乙巳)
先生四歲。夷度公選寧國令,攜家至署。
三十四年(丙午)
先生五歲。在官署。
冬,夷度公入覲,先生隨王太夫人歸里。
三十五年(丁未)
先生六歲。在梅墅。
夷度公調長洲。夏,先生至署省親。就外傅,即能背誦古帝王名且熟;同官咸奇之。
三十六年(戊申)
先生七歲。讀書官署。
幼聰慧,或戲抱至桂樹間,以「猢猻上樹」四字使為對語;且曰:『能對,即下汝』!先生應聲曰:『飛龍在天』。是時,尚未讀「易」也。
三十七年(己酉)
先生八歲。讀書官署。
冬,夷度公再入覲,先生隨王太夫人歸里。
三十八年(庚戌)
先生九歲。讀書梅墅。
夷度公升南京兵部主事;秋,歸。為先生聘塚宰商公等軒第三女。
三十九年(辛亥)
先生十歲。
春,夷度公履任,攜之金陵。
四十年(壬子)
先生十有一歲。讀書金陵。
冬,隨王太夫人歸里。
四十一年(癸丑)
先生十有二歲。與兄元孺、德公、季超及從兄止祥讀書密園,皆力學相砥礪如成人。
四十二年(甲寅)
先生十有三歲。仍從諸兄讀書密園。
四十三年(乙卯)
先生十有四歲。在密園,與同學諸兄日搆文五首。先生年雖幼,課與相等。
冬,夷度公升江西吉安府知府。
四十四年(丙辰)
先生十有五歲。
春,隨夷度公赴吉安,與兄季超同讀書衙齋。
四十五年(丁巳)
先生十有六歲。
春,夷度公罷官;隨歸里第,與諸兄同受公學。
四十六年(戊午)
先生十有七歲。
春,應郡試。周公家椿以節推權郡篆,得卷,擊節嘆賞。始以門第為嫌,乃擇尤雋者數十人再三試,無踰先生者;慨然曰:『可以避嫌故而抑其才哉』?卒首拔之。就督學試,以第四名補博士弟子。兄弟五人咸就秋試,惟先生日暮即投卷出;夷度公閱其文,知必售。榜發,中式六十八名舉人。夷度公以先生年尚少,不欲使赴禮部試;既而,公為同里縉紳力勸出山,遂以是冬攜先生入都。
四十七年(己未)
先生十有八歲。
春,應禮部試,下第。
夷度公得沂州缺,先生侍行,遍歷瑯琊諸名勝。旋歸密園。
四十八年(是年八月以後為泰昌元年)(庚申)
先生十有九歲。讀書密園。
春二月,商夫人來歸。
天啟元年(辛酉)
先生二十歲。讀書密園。長子同孫生。
夷度公移宿州;秋八月,如宿州省覲。冬,復入都。
二年(壬戌)
先生二十有一歲。
春,再應禮部試,中式第□名。廷試三甲,例就節推選;以期尚遠,請假歸。時夷度公已遷兵部員外郎,暫假還里,先生自以未諳服官為歉。夷度公但教以持身養性,無一語及吏事;客有疑而問者,笑不答。
三年(癸亥)
先生二十有二歲。
冬,赴京謁選,得福建興化府推官。
四年(甲子)
先生二十有三歲。
春正月,赴任;便道旋里。夷度公適以奉差歸,先生瀕行,跪請教,不答。或請其說,公曰:『子知越之誨泅者乎?縶壺而扶甕,人藉以肘,終其身不能泅。一旦挾諸清冷之淵,翻壺卻甕,攫其身入水,須臾力竭而泅成矣。今者入官,翻壺卻甕時也;吏事多端,焉能一一誨之!吾第置之宦海中,不數年而成能吏矣』。先生本書生,一旦受劇職,而莆田又號稱難治;及履任未巿月,聲大起。於是,人咸歎公言良不謬也。
二月四日,舟過延津,方觀奕,因從容言『夜夢季兄為予演數,謂今日數當盡;且顧予曰:「當奈何」?少頃,又曰:「尚可救也」』!先生語未竟,風雹驟起,舟三撼而覆。從篷窗出,坐覆舟上,同舟人浮沈浪中;先生掖之上,舟偏重,仍仰,復墮水,跨浮木,止登中流一石。少頃,鋪卒駕小舟以拯,獲抵岸。商夫人別居一舟,後數里豫泊,得無恙。是日,偕行無一傷者,而舟人反斃其五;為文祭之。
以是月中抵任,寮屬士紳皆以先生出貴冑,且少年得第,必恃才凌物,不肯詳求民隱;而豪滑輩亦意其少未更事,可欺而玩也。然先生故溫和謙謹,洞悉人情吏弊,剖決精明,雖老吏不能過;始驚服焉。
夏,奉檄按查郡邑。故事:是役為直指耳目所繫,其供張每與直指等。郡邑謂先生世奢華,惴惴恐不得當。先生屏騶從、撤器飾,無異寒素;所至歡然。夜送客,擎燭役失手,誤側先生冠;先生徐自整之。役搏顙請罪,先生曰:『誤耳,奚罪為』!
秋八月,入闈分校;得士如漳州顏茂猷、郭符甲輩,皆一時名宿。顏通「五經」,為經文二十三首。監試按例止錄其本經七藝;先生閱之曰:『是當淹貫全經者』。比書榜,同事覈墨卷,見餘藝;咸服先生言。繼見郭文曰:『此勁骨清操士也』!亦登之。後顏以學行徵,特賜進士。郭授經養母,成癸未進士;先生撫吳,疏使監軍。及國變舉兵,敗死;當暑七日,尸不腐。其能以言知人如此。
五年(乙丑)
先生二十有四歲。
秋,迎王太夫人養。
六年(丙寅)
先生二十有五歲。
秋,王太夫人以諸子在浙,思得見;因送歸里。
七年(丁卯)
先生二十有六歲。
春正月,次子理孫生。秋八月,四弟豸佳(王編原本作仲兄豸佳)領鄉薦第三。
是年,奏績,給敕命如例。先生官莆多善政;海寇數窺邊壖,撫軍授之符曰:『獲寇,即斬以徇』。先生獲數十人,令獄善視之。逾日,復陳酒食,令醉飽;溫加慰諭,令輸海上情形。寇感,悉吐其實。於是,決其重者;察可原者,責釋之。莆民好訟,先生閱舊牒,以刁訟者半,嚴法禁之;訟遂簡。又糧額不均,豪家買產遺糧,貧民日受敲扑;先生力請上官,令糧隨產出,貧戶如獲更生。先是,徵收止督現役,並置花戶、官戶不問;民故畏現役如阱。先生至,不分官民,皆與現役同比。由是,完課甚速。豪右與奸民因緣為奸,借名「助餉」,開行抽私稅,一菜、一果無免者。先生力請,罷之。莆地水利,以洋城、陡門為尤要;時廢壞已久,先生捐築之。郡城軍少,復增兵為守城計;村落,則以保甲法練鄉勇,民無盜警。涵江鎮為海濱要區,百貨俱集。他鎮皆有土堡,涵江無之;建議創築,以衛民居。當出查郡屬,值米貴民饑;先生嚴遏糴、搜積囤、禁強糴、保富戶,米遂流通。時郡中防寇兵集,軍糈稽緩,譁道使轅;有糧者皆不敢出,勢兇甚。先生諭以五日給如數,眾軍額手曰:『清官至矣』!戒勿諠。至期,親往給人;且詰之曰:『缺糈,情固當卹;犯上,法不可廢』!眾軍伏地叩頭請死;令自推為首者數人縛送使轅,置之法。凡直指,必寄司理為耳目;故豪滑多夤充吏役,勢橫肆,莫敢誰何。先生倡議:凡訪犯必求衙蠹,衙蠹先從司理始。即訪諸役之不逞者,治數人罪;人謂先生得自治之道焉。偶署郡邑篆,贖鍰僅充積榖,間有不足補以俸者;莆人皆尸祝之。
崇禎元年(戊辰)
先生二十有七歲。
冬十一月初一日,夷度公卒於家。先時,先生居閩,嘗夢公養病別室,腰膂作楚,躬為按摩。及公病,果以此不起。其孝感如此。二十二日,訃至;先生痛絕,一晝夜不語不食,亦不能哭。次日,稍知人事,即奔喪行。既抵家,撫柩慟絕復甦者再。聞訃日,適先生生朝;自是,終身不受慶。
二年(己巳)
先生二十有八歲。守制家居,朝夕不離柩側。
是春,卜夷度公葬地於會稽之化山,造壙驗燥濕;至冬,氣甚溫,遂定焉。
三年(庚午)
先生二十有九歲。
冬十月,葬夷度公。一歲中,半廬墓、半歸養。
是歲,與劉念臺、陶石梁諸君子講「體用」之學。
四年(辛未)
先生三十歲。
春二月,服闋,太夫人促就道。五月,首途;瀕行,攜客遊蘭亭、禹穴、爐峰諸勝,得詩八十一首,自為序。舟中讀「通鑑」及古今名臣奏議;遇古蹟,輒留觴詠。
八月,抵京。十月,考授福建道御史。以先生當時才望,宜得首垣;因奉旨必授實官而省員適備,故居臺員之第二云。客有賀者,先生曰:『天下惟宰相能行。諫官得言,可言不言、言不得當,皆負其官。方懼不暇,何賀也』!同選有由縣令入者,輾轉覈錢谷事,久未得旨;先生日與李公子木、顏公壯其同論「性命」宗旨;潛心研究,而學益邃。
五年(壬申)
先生三十有一歲。杜門候旨。二月,商夫人迎至。
四月,得旨履西臺。循例,侍內外班;旋命巡視京城。
先是,黔中戰功未敘;甫受事,即上「賞罰激勸疏」,言『黔功因一級疑稽三年之敘,且恩及督、撫、總帥帷幄大臣,而陷敵衝鋒將士不與,何以勵行間!山東之變,六城連陷,未嘗議及一官;欺蒙之習,不可不破』。奉旨:『黔功速敘』;並置失事諸縣官於法。
六月,疏請召對;且請賜對九卿臺省,以廣諮詢。時東西用兵,軍情奏報悉禁抄傳;先生極言不可。
七月,疏請飭宣雲邊備並辨救故督沈公棨獄。沈素有清操,撫宣雲時屢出兵卻敵,為法受逮;宣民感入骨,擁馬首留者數萬人,赴京訴者亦千人。是時帝怒不測,復有假此搆朝紳者。疏入,同官危之;奉旨僅奪俸,然沈亦因獲出獄。
十月,抗疏言:『九列之長,詰責時聞;憲臣陳於廷,四朝遺老遽被重譴。恐諸臣惕嚴威,競為迎合揣摩,以保名位:臣所慮於大臣者此也。方伯或至一、二考,臺員或至十餘載,未得遷除;而監司守令多貶秩停俸。臣子精神才具,不能稍有餘地展布發舒;急功赴名之心,不勝其掩罪匿瑕之念:臣所慮於小臣者,此也。撫按之事,多令中官監視會同,開水火之端其患顯,啟交結之漸其患深:臣所慮於內臣者,此也』。又痛言『京營操練,忽遣七內臣參越閫政;諸弁自好者不屑俯首,不肖者遂多借竇』。言皆忤旨譙責(按「明史稿」:崇禎四年,起擢御史,疏陳賞罰之要。踰年,言「九列之長,詰責時聞」云云。是誤以賞罰一疏,上於四年。考先生雖以四年奉御史之命,而補官仍在五年。「史稿」以兩疏年分區分,敘次未晰;今據舊譜而補所未備。又按舊譜十月抗疏云云,言皆觸諱,上亦不之罪;然「明史」、「史稿」並云「忤旨譙責矣」,今從之)。
十一月,上「合籌天下全局」疏,以策關寧、制登海為二大要,分析中州秦晉之流賊、江右楚粵之山賊、浙閩東粵之海賊、滇黔楚蜀之土賊為四大勢,極陳控制駕馭之宜,而歸其要於戢行伍以節餉、實衛所以銷兵;帝皆褒納。
十二月,疏言「留都為國家根本,兵權宜肅」;因糾南樞臣傅振商衰邁,有旨令解任去。
是月,第三子班孫生;時先生方侍班,故名之。
六年(癸酉)
先生三十有二歲。
春正月,實授御史。時帝以修省,齋宿文華殿。先生疏言「乘春佈令,莫如先除民害,以收民心」;因條上民間大苦,如里甲虛糧、行戶搜贓、欽提訐訟、窩訪私稅私鑄、解運馬戶鹽丁難民,凡十四事。又力陳帶徵、豫徵之害。帝覽奏惻然,亟命釐革。
二月,疏言四事:一、監司遷轉宜重;二、有司參罰已窮;三、舉德行、正文體;四、覈諡典、勵人心。又陳清輦轂四法,因糾刑曹張景韶貪縱:皆奉俞旨。
三月,有代巡按蘇、松命。四月初,出都,間道歸省。五月,宜興豪奴變作,朝命促行;跽別太夫人曰:『定變後,即請告矣』。六月四日,入境,首以十革、十四申、九詢檄下郡邑;革者革去其弊,申者申其所當行,詢者詢其何者可行、何者在所革也。
乃據屬所答覈之,定黜陟。祁氏累世為循良吏,有傳家治譜;夷度公巳彙為成書,名曰「牧津」。先生至吳,分錄以頒其屬;鹹謂可法,刊行之。
給諫章公正宸以疏糾新參王公應熊得罪,下司寇獄;先生疏解之,並責王公不為申救。疏入,通政司以章公巳得宥,封還原疏。
居吳一載,革弊政,興良法。蘇州無賴結黨,曰「打行」;廉其稔惡者四人,械於衢。集三老,詢之曰:『可殺否』?僉曰:『可』。則又招觀者,問如三老;觀者亦曰:『可』。於是掄大箠,箠未量五寸、積一寸半;每十箠,易操箠者一人。既死驗之,陳其屍。又三吳間多豪僕,凌轢小民;翰林陳于鼎勢赫奕,其家奴周文爙肆惡積怨。宜興民陳軾刑聚牲眾發難,焚陳氏廬,併發其祖墓;因而旁掠,幾不測,朝廷促先生亟往治之。首榜豪奴罪,戍亂民數人,追還所奪田產,而奏奪陳氏父子官;又治諸怨家之為亂者,變遂定。別匪聚黨,以「天罡」為號;官治之,則愈橫肆,市人避若虎狼。先生擒罡魁四人,立杖殺,亦暴其尸三日;罡黨股栗散去。或竄入營,與營兵相比為奸,挾制營將;福山營兵金得貴數告官,官畏,不敢與辨。先生聞,即治以軍法。豪貴多倚勢陷平民,舊有扛抬、釘封諸名目。猝遇富而弱者,挾之至家,逼令獻產,曰「扛抬」;或封其廬屋,使納賄贖,曰「釘封」:皆窮治之,風頓輯。明制:官兵獲盜,自初審至招解,皆令此兵伴送之;往往畏累,不敢擒賊。先生令獲盜即付所司,以其贓為兵賞;將士感奮。故終先生任,獲盜多至百倍。又刻意清釐積獄,先出有司不意,遣人猝收其監簿;然後令逐案詳報,釋淹滯凡七百餘人、註銷未結積案凡五百餘詞。有繫訟十年不決者,咸數語剖斷;情不敢治者治之,法不敢釋者釋之。吳中賦稅數倍他省,解役之費不貲;先生以贖鍰捐置常州役田千畝、清吳縣隱租千餘石,以惠解戶。又借華田義米萬石為上海買役田,而先以田租償所借。他省十歲一役,三吳役繁,故倍之;而免役又多出官戶,因滋詭寄之弊。夷度公為長州令,倡官戶限田法;至先生,令有司力持之。縉紳求免役者,必峻拒;詭寄不行,由遂有餘。又革漕糧陋規銀,計十餘萬。行部所及,屏絕供應;令購買諸物,一依民間市值。以官價抑買者,嚴禁之。明季邊境多事,凡錢榖分解京邊,有司誤聽胥吏解少留多,每自受參罰。先生定為四則:曰至急、曰次急、曰稍緩、曰可緩,等殺其數,設簿抽稽;於是,胥吏不敢上下其手。至揚勵風化、旌獎節義,更舉為當務之急焉。
七年(甲戌)
先生三十有三歲。在吳殫竭心力,遂搆病。兩疏請解職,不允;乃力疾視事。既得代,乘間歸省。
冬,大計居上考,而中旨屢駁。先是,宜變定後,豪僕群斂跡。未幾,首輔周延儒歸,復縱下虐民如故;於是怨家又相聚發其祖塋,延儒欲興大獄。先生僅懲首者而窮究亂由,延儒大憾之。諷主考者,擬帶降一級(按西河毛先生撰傳止云奏奪陳氏官,延儒與陳氏僚婿怨彪佳執法,嗾中官下其等,無發延儒祖塋事;此從「明史」);帝察其無罪,命改降俸(按「明史」止云回道考覈,降俸;不云先擬鐫級。此從「史稿」)。吳中文公震孟謂先生巡吳為二百年來所僅見,不加異數,反因豪奴變,累及巡方;是非顛倒矣!將疏爭之;先生力止而罷。
八年(乙亥)
先生三十有四歲。春,居都門。時太夫人年巳七十有二,先生歸思甚切;慮引病不得請,遂牒臺長代題,始獲告歸。四月,出都;登岱頂,為太夫人祈壽,有詩。五月,抵武林,養病;迎太夫人至湖上,奉遊山剎,飯僧。病愈抵家,杜絕塵俗,與諸昆編梓夷度公「文集」二十餘卷。
時劉念臺先生赴召,先生送之。劉詢以用世之學,先生首舉「格君」為言;且曰:『使上敬且信,斡旋自大;不在一、二事力爭也』。先生既獲息肩,專講「性學」。王金如問:『親親仁民,只此仁愛,原無物、我;何以施有差等』?先生曰:『譬如源泉,遇石則激,遇澗則止;泉體無異也』。曰:『泉體無異,而石、澗巳分;物、我烏得謂之一體哉』!先生首肯之。
十月,築別墅於寓山,為終隱計。山下蓄水為池,立放生社。
十一月,親至姻黨訪問疾苦;及貧不能嫁娶、殮葬者,即資助之,著為規條。又置贍族、贍鄰產約百畝,歲暮躬自散給。值風雨衣濕,或勸少休;先生曰:『彼饑寒者,其苦當百倍。今使饑得食、寒得衣,吾念此至快,又安知風雪苦哉』!
童僕非馴謹者,不蓄。有以小失訴者,亟對客逐之;曰:『矯枉不妨過直,且以示吾家法』。自是,諸僕益謹畏。
九年(丙子)
先生三十有五歲。四月,寓山草堂成;迎王金如、張凝如及兄季超,杜門卻掃,講「性理」。嘗曰:『宋儒疏赤子入井為「觸物而感」,有物可觸,物與我既成對待,如何謂體』!又曰:『心與太虛同體,萬物不離太虛,豈有心物外哉』!金如語,每過質直;先生怡然受之曰:『言中膏肓,真藥石也』!自此稱以「先生」不字。
五月,長子同孫殤於痘,色不哀,或竊議其矯;先生曰:『人情,於父母每患不足,妻子每苦有餘;即矯,亦未為失也』。
六月,疫倡,其昆仲捐設醫藥局於郡城光相寺,療治近萬餘人。
秋八月,弟熊佳領順天鄉薦。
八月,捐俸修鄉賢祠;求賢裔,資之使學。
十一月,葬長兄元孺於上方山,親董工役。
十年(丁丑)
先生三十有六歲。家居。
正月一日,拏舟出遊;一舟橫觸,幾覆。舟人謝過,先生曰:『吾虛舟也』!笑遣之。
二月,增築寓山。王金如投書相規,謂『癖耽泉石,於君、親、兄弟、朋友間皆有負焉』。先生得書,即以「四負堂」顏其室;曰:『以志吾過』。
郡城稅間架,又工人代石煆灰適當郡城脈;並力請當事禁止。八壩私稅為商民害,屢革屢復;先生反復陳其弊,卒永革之。商民有謝者,拒不見。剡邑饑,王金如首建賑議,先生極力贊成其事。暑甚,感病;因念獄中苦熱,致書當事,盡清宿禁。又念野多暴骨,招僧本原,資其衣食、器具,俾擇地掩埋;遠近無暴露者。
十一年(戊寅)
先生三十有七歲。家居。
有言獄囚因饑至病,多死者。捐己資,使僧恆鑑日熬粥;遍給郡邑獄,凡六所;病者,以藥療之。
浙衛運軍弁苦累,舊制惟三江以備倭免運,諸弁以不均為言;先生謂數年後三江亦盡矣,無益運事,徒失備禦耳。因力言於當事,謂『宜別求良法甦運力,不當違制攀援三江,因與俱盡』。札凡十餘發,事獲中止。先生入仕十餘載,未嘗以私干當事;所親求一言,不可得。至地方利害,則奮身任之;輒盡言無隱,嫌怨不少避。
二月,登爐峰探石室,有詩。
三月,登螺峰,遊浮峰寺,作王文成公宅題壁詩。
九月,為金家奕雪冤獄;家奕故素未嘗通音問者也。
十二月,聞流寇警,乃博採古今守城法有成效者,輯「禦寇」一書;編纂自此始。
十二年(己卯)
先生三十有八歲。家居。
正月一日,見族有困窘者;嘆曰:『一葉之黃落,皆元氣所不充。一夫之饑寒,亦吾心之未逮;況族黨乎』!乃再增廣贍資給之。又以族貧,不能延師,多廢讀;為立義學於宗祠。
六月,新居成,奉太夫人居焉。
遠戚錢長吉以墳地鬻於先生,是時方客死,先生舉券還之。越人以螺糞田,先生謂「是傷物命,致災沴」;請當事設法禁絕。嘗謂『吾輩留心聖學,空言無補,曷若行之以實』!因盡捐歲租濟民緩急。
自乙亥得請歸,至是巳五載。明制:職官病告,三年不痊,即與閒住。先生引例請黜,得旨:『命俟病痊後赴京補官,不限以期』;蓋異數云(按毛傳,以病假過八年自劾,請照過五年閒住限例;而詔起掌察。據此,以自劾為先生歸後八年壬午事;今從舊譜)。
十三年(庚辰)
先生三十有九歲。
正月,提學許公平遠校士至浙,慕先生品望,間道修謁,遠嫌不見;屢請,終謝卻之。
閏正月,太夫人病眩;日待湯藥,眠食皆不暇。王金如病於四明,餽醫藥不絕。念春令百物滋生,使人多買水族放之;日以百斛計,資太夫人福。三月四日,太夫人無疾卒於內寢。先生痛絕,僅存餘息。踰日,始少進粥;又數日,始食鹽菜。居苫茨,無頃刻離。
夏四月,弟熊佳成進士。聞王金如病歿,為位以哭,為營葬事。
春、夏間,霪雨壞麥,米值驟騰;議救荒策十五條。當道及諸縉紳以先生居喪逾百日,力請出董其事;遂與余武貞先生行和糴法,使諸生領官票分糶郡城。婉勸四鄉富室平糶,使自濟其本土;而後設廠,日施粥,以期分給米石:全活無算。時海內大饑,先生欲推廣行之;因再輯「古今救荒書」,通行遠近。
八月,合葬太夫人於化山。值大雨,扶柩哭泥濘中;觀者咸為感泣。入城謝弔,舟中夢呼救者。既醒,適屠肆將殺豕,惻然心動,市而放之;檢行篋餘金,與豕值適相當。至武林,所寓鄰有鬻妻為娼償逋者;先生出原價贖還,使歸母家。太夫人遺產五十畝,先生以增祭產、贍鄰族,不以自私。
時盜賊充斥,將力行保甲,士族多恥任其事;乃與同族兄副戎寧方自為正、副長以率之,保甲遂行。
十四年(辛巳)
先生四十歲。在家守制。
浙地自上年夏、秋並歉收,先生計本年必饑,作「救荒議」預為籌畫。適雪十日不止,市絕爨煙,人心洶洶;數百里饑民群起為盜,劫掠郡邑。長官倉皇閉城;先生夜半入見當事,曰:『今日為饑民,明日為亂民矣!今日搶民粟,明日搶府庫矣!今日烏合,明日必有奸民號召以狂騁矣!及今猶易散也』。即請部署,分領兵快出擒數人;餘果奔散。再促夜發兵出城;山鄉聚者見兵至,咸潰走。先生曰:『此醫家急治其標法也。不速培本,則病復發,難療矣』!於是以賑務自任。自春徂秋,致本部、道、守旁及寧、臺官紳札計二百六十八通。先停徵斂,俾有田者得專力捐賑。設官糶、民糶兩法,借官銀出糴外郡,而勸民間積榖者每石減價值三錢。春間分區計口給米,入夏設廠賑粥。
有自好不屑就食者,收值三之一,使有自市名。逐優人出境,以節冗食;禁種糯,令不得作酒。又多設藥局、病坊,死道路者埋之、嬰兒棄者收之。釋獄中罪輕者,禁胥役無許下鄉勾攝。賑事既畢,旌其捐貲及司理者;蓋古今荒政無此詳備云。
十五年(壬午)
先生四十有一歲。家居守制。
歲初,聞南部使至浙,酷督解戶;先生愀然致書當事,言『南糧解役,無不破家。且歲荒民疲,必求寬假以延其餘生』。因勸諸紳公揭公疏力請折價,民困遂甦;初不知意出先生也。二月,再延僧人恆鑑總掩骼事。又言之道使鄭公,共置產為久計。
是春,次子理孫應童子試;邑令汪公奇其文,將列首選。先生介司理陳公,力辭;汪曰:『吾但知錄才耳,非私先生也』。
明初,立稅務平水,稅竹木,山民苦之;既乃增賦革稅,已百餘年。諸稅棍忽慫恿榷使者,欲復行舊例;先生力阻,乃止。
夏五月,米價復貴。連歲募賑,勢不能再舉;乃集諸紳設粥廠。六月,疫作;先生獨捐己資,設藥局於大善寺。自月初旬至於八月,又霪雨傷稼;先生齋宿虔禱,月晦獲霽。郡邑當事以贖鍰為賑金,先生仍任其事。
先是,六月服闋;九月,召掌河南道事。會兵警道梗,至十一月始聞命;即束裝行。時貪風盛熾,乃作文誓於神曰:『古人清,畏人知;予不能信於世,不妨以自信者信人也』。瀕行,道費無所出;適第三女受聘金,供舟車及都門薪水焉。初十日,啟行;二十五日,渡河。抵沭陽,知京師戒嚴,傳警甚急,無北行者;乃返淮上,圖間道入都。值冬至,北向號泣曰:『主上焦勞,臣敢惜死哉』!同行泥之;先生曰:『不召,且當赴;義之所在,死生以之。況有朝命乎』!淮督史公可法使材官及武健各六人同途伴送,先生戎服介馬雜其中以行——時閏十一月十三日也。十七日,至嵇家莊;民間傳北騎(本作「大兵」,此從王編原本。下同)自德州下臨清,先生不為沮。二十日,至穆陵關;次日,抵青州。兵使王公力言「北騎不遠,必稍待」,材官輩亦遲疑;先生堅不聽。二十四日,抵李家口,知河間已破;又傳北騎在德州。二十五日,冒大雪行二十里,從者僵仆,買薪附火。過慶雲,傳滄州有警,宿敗屋下。二十八日,過興濟——北騎所經地也,極目邱莽。自興濟抵青縣,數日皆露宿。二十九日,夜抵靜海;城閉,宿城塹邊。十二月一日,至大王莊,津撫馮公元颺遣兵迎護,始獲一午飧;蓋旬日皆日中不食也(按先生自敘云:『設予不暫退淮上,則至滄津時,正北騎南下時也。予之遲,有天幸焉!及在淮,皆勸稍待;而予決意速發。楊信、臨淄、安樂予過數日皆殘破,是予之速,又有天幸!初欲改從西道,方行忽復從東,而西道之臨清適破矣。過青州時,王公挽留甚力,予不留;未數日,攻青州。予之邀幸於天者,何多也)。
初四日,抵都門,釋戎服。時都中訛傳日至;先生備述途中聞見,人心稍定。初五日,見朝,旋蒞任。有旨:命朝臣集議,定天下督、撫去留;先生建議謂「首易宣督,恐宣兵無統」;隨上「慰諭宣兵」疏。當赴召時,總憲劉公念臺、副憲張公二無、僉憲金公樞正皆一時正人;及入都,而劉、金二公並以直諫譴。先生上疏「請留清望直臣,俾為群僚表率」;會廷臣亦有繼言者。上怒甚,責諸臣回奏;先生復上「釋聖怒以開言路」疏,然終不能挽。張公又多病,先生勢益孤而自任益力;又上「振起人心」疏,糾參各督、撫糜餉。又疏駁趙公石室書藏,伏機械。皆報可。
十六年(癸未)
先生四十二歲。
先是,佐辦大計;至元旦,各省計冊因警多未至,計典因不獲舉。先生嘆息,謂「開國二百八十年來,至此一大變」!憂憤形於色。後計冊漸至,手自披錄。時上方欲申飭計典,督責部院甚嚴;先生上疏「請責成九卿臺省先擇其大賢、大不肖者聽部院訪覈,庶可得其綱領」。二月,運河阻兵,疏請復海運。聞楚中流賊設偽官,踞荊、襄;即上「賊勢叵測」疏。時臺省中楊、廖方敗,慮朝廷厭薄言路,又上「言官流品不清」疏。三月六日,帝從容憶及先生入都艱險狀,召對文華殿,曲加慰諭;繼詢所歷地方被兵情形,兼訪剿賊策。先生條對稱旨,賜茶餅,退。後即疏劾戶部侍郎王正志「督餉山東,聞警輒移家避」;得旨速核。北騎還至邊,京師解嚴,方舉計典。四月二十八日,連上「大察」、「拾遺」諸疏,皆奉俞旨。時共掌科事者為吳公磊齋、塚宰為鄭公元鶴,皆清正不阿,先生又虛心,不輕折人名爵;至平日盜虛名、負奧援者,則不得倖免焉。事竣,問遺莫敢及其門。
吏部吳昌時依附正人、竊聲氣,時方營入選司;適帝命臺省敭歷藩、臬後始入卿寺,昌時即借以讋懾。臺省舊例:外轉者二;昌時頓增至八。先生曰:『上意在練材,非外之也。余首篆,請身先之,可破重內輕外積見。然行之宜漸,不宜驟;恐駭觀聽,傷國體』。昌時陽唯唯應之。故事:臺員升轉,必由掌道牒送;昌時竟疏推六員。先生曰:『本朝掌故,自此隳矣』!遇昌時於朝,面叱其「招權骫法」,昌時又陽謝之;先生遂連疏言昌時奸邪狀。舉朝素懾昌時,見先生廷叱,皆咋舌走。時先生方以疏留掌院劉公為帝所忌,及聞累疏參駁,愈危之;然帝之疑昌時,亦自此始。廷臣黠者因群起共發昌時私,廷訊棄市。
計典既竣,例酬卿寺及臺資列首者。先生以臺例三差,缺一不可;至七月,乃具題上,隨差刷南畿卷。乞休,不允。臨行,再上三疏:一、抽豐遊客;一、借貸富室;一、差役縱惡:皆切中當時大弊。帝覽疏擊節,命指其尤者。先生復以姓名上,並下於理。
八月十六日,出都。十月十三日,便道還家。值次兄德公喪,先生哭曰:『友愛,人之常情。吾兄每以明敏練達勗予不逮,愛我兼成我者,兄也;能不慟乎」!
十二月,東陽許都兵起;值會城巡撫未至、巡按已離境,人心惶懼。先生飛書留巡按,促巡撫返。巳乃親冒風雪渡江,畫方略;並薦司理陳公子龍監軍,且密囑曰:『收彼中大俠為用,以計召許都至會城正法』。先生入城,與當事共圖固守,鼓勵村落練鄉兵;至賊就擒,乃罷。
十七年(本作「大清順治元年」,此從王編原本)(甲申)
先生四十有三歲。
春,病發抵家,疾益甚;具疏請休。三月初旬,聞請不允。二十六日,力疾赴南畿。至吳門,聞李賊犯京城急,或勸且引病觀變;先生曰:『時危,則君臣之義愈切;引疾不在此時也』。遂兼程進。帝后既殉國,凶問至,北望號慟,遂絕口不言疾。
四月,福藩避亂至淮,序當立;先生亟同史公可法等至舟次迎入南都,謁孝陵,居內守備府(按「明史」「福王傳」:『四月庚寅,稱監國;壬寅稱偽號』。「明史稿」本傳云:『五月朔,福王謁孝陵。越三日,監國』。今從「明史」)。王召諸臣議戰守策;先生曰:『戰守固今日要事,然紀法為立國之本、人心為紀法之本。亟宜頒大賚,以固人心;渙大號,以明紀法』。侃侃數百言,聽者竦然。諸臣援宋高宗故事,擬以王為「兵馬大元帥」;先生曰:『監國,本朝故典也;何遠引為』!議遂定。諸臣方上「監國」寶,而侍郎呂大器初主立潞王,及是懼禍,欲獻媚,請以後日即正大位;先生抗言曰:『監國,名極正。今日監國,明日登極,事如兒戲,何以服人心、謝江北諸將士乎?且群帥勸表未至,即有忠如陶侃者,尚以不豫定策為恥;況其他乎!既監國,則君臣分定。請俟王德及人、諸帥推戴而國服亦滿,斯時始議其儀,未晚也』。從之。又二日,疏陳致治大本,語甚剴切;王嘉納之。是時群小欲以正位邀功,駕言史公阻撓有二心;史公懼,不敢堅主先生議。先生又上三事於閣臣:一、先帝殉社稷,須崇美諡;一、監國選后妃,須俟聖母迎至後;一、臣子遇非常變,不可藉是逾格升遷。眾議欲授先生節鉞(按毛傳:『可法雖是彪佳言,不敢持;遂以民變,謂彪佳素德蘇,出彪佳安撫蘇州』。今從「舊譜」),先生不可;又欲循格轉京卿,先生曰:『予臺資十三年,卿寺固非越分。但乘變轉階,義不忍為』!因自請仍舊銜。
適高傑兵擾揚州,士民奔避江南,奸民乘機剽敓;廷議以先生嘗按吳、有威望,遂推往宣諭。初八日,命下;次日,行。抵句容,聞吳城晝閉;先生露布郡邑,言「國已有長君,今奉命安撫」。吳人聞先生復臨,皆驚喜相告。時天久不雨,先生至,即步禱赤日中,雨大沛;人呼為「軍門雨」。抵京口,即設先帝后位,集紳士哭臨;並以「江北固守,中原無寇」播告所屬,出見難民,多方安輯。次日,大集郡人,遍詢地方疾苦,釋獄囚之可矜者數十人。至丹陽,宣詔,首舉忠孝大義;且榜於途曰:『叛逆不可名,忠義不可矜;有借鋤逆以逞私怨、借勤王以聚匪徒者,法必誅,毋赦』!時械亂民至,立斬三人。抵宜興,士民焚香迎數十里,先生停車慰勞之。入縣,梟逆奴數人以徇。所至宣布赦文,甄別有司賢否;於是諸邑倡亂者皆斂跡。
王既稱號後,遷先生大理寺丞,擢右僉都御史,轉蘇松督。疏辭,請終安撫事;遂巡撫江南。及抵蘇州,合屬迎謁;首以「忘身乃保身、忘家乃保家」二語諭之。蘇州諸生以其鄉少詹事項煜等從賊,作檄致討;奸民和之,焚劫煜與大理寺正錢位坤、通政司參議宋學禮、禮部員外郎湯有慶四家,蕩洗無遺。先生置首亂者於法。常熟亂民亦以時敏從賊,焚毀其三代四棺之未葬者;先生斬三人、鞭死數人,亂始定。因上言請將從逆諸臣議罪,使士庶無所藉口,則焚掠之徒可加等治;王允其請。嘉定令恃虛名狂恣,遽斥之;松江別駕朱某貪縱,庭褫其冠,禁之獄:人大快。嘉定華生拷奴酷,遂激變;各大姓奴同時起,縛主杖之,踞坐索身券,或殺、或辱。所至數萬人,百里內如沸。先生密發標兵,授蘇道方略,悉擒之,斬兇首數十人,磔屍;令曰:『故主乞哀者貸死』!於是諸奴親屬皆膝行搏顙主庭,願納券,服役如初。
六月二十三日,抵蘇松巡撫任。疏言:『國難方張,賊仇未復;皇上為乾坤再造之主,微臣有股肱三輔之任。以地形,則負海枕江;以民力,則三空四盡;以習俗,則士囂民頑;以吏治,則文恬武嬉:整頓最難,補苴無策。臣於此不敢自有其身家,惟與士民共身家;不敢自有其性命,惟與將吏共性命。夫身家尚不自有,又何有貨賄!性命尚不自有,又何有情面!此臣剖心瀝血之誠,可矢諸天日者也。惟是賦才既庸,具識復闇;軍旅未習,學問未深。共濟必藉夫賢才,固圉必資其勁旅;凡請補將吏、調濟軍需,自當勉圖其所急,要非舊貫之可拘。倘不稍寬文法,恐難轉佈微誠;如掣肘之未除,縱鞠躬而無補。伏乞言無微而不收,事有呼而必應;庶涓埃可效,而駑力可勉也』。疏入,識者以為切中當時情事。
有吳遵者,謀不軌,禁之縣獄;每言願見先生,有所陳而死;為先生所拒,不得見,則以吳昌時往來密札,令其子獻之朝。先生命縣令索毀之,曰:『吾不為已甚也』。
二十八日,出誓師,以上下名分激勵將帥;每一出語,涕淚橫流,將士呼聲動地。召募兵勇,中上格者為衝鋒兵,得百人;次為選鋒標兵,得五百人;有絕力而知兵法者拔為親將,得二十人:一時壁壘為南兵之冠。
詔設廠衛緝事官,先生上言:『洪武初,官民有犯,或收繫錦衣衛,當事者因非法凌虐;高皇帝乃於二十年焚其刑具,送囚刑部:是祖制原無詔獄也。後乃以羅織為事,雖朝廷爪牙,實權奸鷹狗;舉朝盡知其枉,而法司無敢雪。慘酷等來、周,平反無徐、杜:此詔獄之弊也。洪武十五年,改儀鑾司為錦衣衛,專掌直駕等事,未嘗令緝事也。永樂間,詔立東廠,始開告密門。無籍兇徒,投為廝役。赤手鉅萬,飛誣遍及;善良招承,出於私拷:怨憤滿乎京畿。欲絕苞苴,而苞苴彌盛;欲清奸宄,而奸宄益多:此緝事之弊也。若夫刑不上大夫,祖宗忠厚立國之本。及逆瑾用事,始去衣受杖;刑章不歸司敗,扑責多及直臣。本無可殺之罪,乃蒙必死之刑;血濺玉堦、肉飛金陛,班行削色,氣短神搖。即卹錄隨頒,已魂驚骨散矣!朝廷徒受愎諫之名,天下反歸忠直之譽:此廷杖之弊也』。疏奏,大學士姜曰廣擬俞旨,群奄共撓之;曰廣抗疏力爭曰:『緝事不除,宗社且不可知,何廠衛之有』!乃命改歸五城御史隨時體訪。
督輔史公可法部將陳可立、劉肇基、張應夢、于永綬駐京口,浙江入衛都司黃之奎亦部水陸兵三、四千戍其地。之奎馭軍嚴;四將兵恣橫,刃傷民,浙兵縛而投之江,遂有隙。已而守備李大開統浙兵斫鎮兵馬,鎮兵遂與相擊,射殺大開;亂兵大焚掠,死者四百人,民財罄盡。先生疾至,而永綬等已遁去。先生劾治四將罪,有旨命四將赴可法軍前聽核;不能罪也。先生行視被難家,賙卹備至;民咸悅。四鎮欲寄家江南、開藩江北,以地富饒,且可避北騎。先生至京口,調諸路防兵,撫臺浙潰卒;每撤輿從,雜諸將中閱地方要害,沿口百里周設營寨,旬日軍聲大振。四鎮憚先生威,以書通問。先生報書,感以大義;自是,無一卒渡江內擾者。
初,興平兵攫丹陽市錢,浙兵勤王者不平,鬥而傷,軍民大譟,城閉。先生率所募軍馳至,斬興平兵。興平伯高傑方據瓜洲,最號跋扈;夙憚先生威。至是,忌之;揚言且移兵丹陽以哃先生。先生卻以牒,復約會傑於大觀樓;樓在瓜步,傑謂先生必不至。至期,風雨大作,傑笑曰:『祁撫不至有辭矣』!頃之,先生從隔江揚帆破浪,頃刻達岸,撾鼓入。傑聞之,大駭;衷甲出迎。及門,見先生角巾單衣,攜胥、隸各一人;又大喜,遽揮衛士去,勞且拜,坐語久之。先生披肝膈,勉以忠義,共獎王室;傑嘆曰:『公鉅人也!傑閱人多矣;如公,傑甘為死!公一日在吳,傑一日遵公約』。因指江誓曰:『敢越尺寸以溷公者,有如此江』!亟呼置酒;先生以國變辭,遂共飯而別。初,先生將行,或謀伏兵金山、或謀以勇士充胥吏為備;先生並笑謝焉。
嘗設笥於轅門,書曰:『直言規本院者,投左笥;悉心議利弊者,投右笥』。日收數十通,摘可採者彙為書。尤喜招禮賢士,於署左設館;客至,起居、服膳悉以官董之。疏言:『三吳財賦甲天下,紛絲縷結。自先臣周忱創立平米法,歸併雜項名目,百姓便之。此後再造「經賦冊」、「賦役全書」皆因其法,而酌斟捐益,最為詳明。近則舞文去籍,侵侔萬端。其弊在稅徭增減,官民不相聞、上下不相曉;奸胥恣其侵欺,頑戶因而拖欠。況今西北陷沒,財賦皆取給東南,供輸非舊貫可守。如一起解也,有改北為南者、改本為折者;一存留也,有改設取為額派者、改東府為西府者。且或蠲、或減、或加、或裁,種種多緒。舊兵、新兵額餉,尤須早計。其要在定「經賦冊」、編「易知單」,然非專官開局,不能清整。臣請委官設局,取四府賦役、會計等冊,為綱為目、為經為緯,一切責成裁定,刊刻成書;再請本地賢臣共相講求,必圖至當。臣非不樂因循、好為多事,誠以琴瑟不調,必解絃而更張;則此地此時,有必不容已者也』。王覽疏,遽報可。
十二月,先生引疾歸。撫吳半載,軍務倥傯;日則延見將吏、夜則批閱公牘,漏下三十刻方就寢,未明即起。每不暇食,食亦不時。當監國時,先生嘗薦用吳公甡;後吳撫晉,發巡方張孫振貪墨,坐辟。及寇變,張逃至南都,夤入臺班,憾吳並及先生。阮大鉞,閹黨也;諸生顧杲嘗為文斥之走。先生聘杲入禮賢館,阮亦啣之。劉公念臺嘗疏參馬士英,馬以先生為劉同里,交契且久,寓丹陽,因疑先生實與聞;撫吳又無所遺賂,嗾其私人朱統■〈金奧〉疏糾先生。而丹徒張捷居里時,恨先生接待之疏;時方為吏部,與孫振並希指誣劾先生阻登極議、貳於潞藩。適先生疏革廠衛,諸奸又慫恿宗室無賴疏斥先生謀蔽耳目。先生皆不與辨,引疾愈力,且疏辭定策功所陞都察院右副都御史;得旨:『回籍調理』——實十二月十五日也。行李蕭然,將士號泣攀挽,幾不得行。二十一日,至浙,過家門不入;拏小舟,見兄季超於雲門山舍。除夕,始還。
弘光元年(本作「順治二年」,此從王編原本)(乙酉)
先生四十有四歲。家居。見朝政日紊,嘆曰:『南都即燕都續矣!故居鄰孔道,將擾於兵;死,吾分也,但當擇地』!乃就季兄謀,挈家入雲門山東二十里之傅家■〈山奧〉居焉。
五月,聞北騎南下,託言夫人病,豫買櫬寄古廟中。五月,北騎始渡江,南都不守;先生曰:『此地頃刻榛荊矣,安所得西山薇哉』!或勸『服黃冠,遊臺、蕩間以觀時變;事果不可為,徐為謝疊山,固未遲也』!先生以跡涉苟免,弗應。
六月,福王北去;王太妃至杭,命潞王監國。黃公石齋請亟設蘇松總督,王命議可用者;少宰王公東里方間關至杭,首以先生上,且云『吳門萬口惜先生早解兵柄;今使往,十萬眾可立集也』。王遂起先生少司馬,將付旄節出督蘇、松。值北騎奄至,不果行。
貝勒(按毛先生撰劉宗周傳:『王師入浙,將軍孛羅徵宗周』;又先生傳云:『大兵下江南,貝勒以幣聘宗周、彪佳』。所稱貝勒,當指孛羅也)聞先生名望,以書幣聘;卻之。
閏六月初四日,聞有渡江迎謁者;先生密謂季兄曰:『此其時矣』!即遣人將櫬至化山。既而曰:『暑甚,不若決於寓山,可速殮』!紿夫人、公子曰:『舉國趨降,吾不能安臥;不若面辭以疾,當得歸』。乃攜公子出山。先,已絕粒三日。居常憂國,每奮激涕零;至是,神色怡然,眾咸疑之。至寓山,登四負堂,顧謂公子曰:『爾翁無大失德,惟耽泉石,多營土木耳。昔文信國臨終貽書其弟,囑以所居文山為寺;吾欲效之,汝當成吾志』!晚,乃命酒,偕幼弟翁艾、猶子奕遠、山人祝季遠飲數卮。有頃,紿公子及童僕曰:『若輩今日來山,倦宜早休;明日且早起,理舟楫。吾尚少俟也』。諸人既先寢,遂攜兩人至廳事曰「瓶隱」者;談次,悉數古今慷慨死節及從容就義者,謂『當時半賴朋友助成;阻之者,非人類也』。季遠漫應之。忽詰奕遠曰:『倘吾遂死,汝將如何』?答曰:『殮忠骨、妥忠魂,諸弟、幼姪之責也』。先生頷之;曰:『夜深,且歸;晨來,有事囑汝』。隨解篋中金,贈季遠曰:『用資爇香、煮茶費』。坐檻上,再啜茶;問漏下幾刻?曰:『二鼓』。先生徐步廊下,星光微明;望南山,笑曰:『山川、人物,皆屬幻影;山川無改,而人生已焂忽一世矣』!入室,指點琴書,曰:『此皆故跡也』!笑謂季遠曰:『吾所交,惟君差樸愿。日後殉節,子能為我一助乎』?因手作投繯狀示之。季遠謝不敢;先生笑曰:『固知子不能耳』!遂趺坐一榻,閉目良久;曰:『死果難如此耶』!乃促季遠臥,仍至瓶隱。其南為太翁行祠,一門去水近;季遠夢中聞啟戶聲,起視,祠門已開,一燭置門後,像前炷香三,尚爇。案留一紙,則告別先祖文也。急入瓶隱,門亦洞開;案上亦置大函一、小函三。季遠遽號曰:『不意先生今夕即殉節時』!公子睡未熟,聞聲驚起,一慟悶絕。奕遠聞,亦起;急呼漁舟求之深水,不可得。迨曉,見梅花閣前石梯水際,露角巾數寸;趨視先生正襟垂手斂足坐,水纔及額,有笑容。於是公子漸甦,開讀遺書。大函藏遺囑三、詩一,三小函則別兄季超及妻、及叔梅源,皆是夕手書也。遺命『遭大變,死有餘愧!勿懸旌、勿求誌傳、勿受弔殮、勿用冠裳』!殮時方酷暑,顏色如平時。方先生撫吳,署後一池久淤;於軍興旁午、日不暇給時,忽興工濬之,人以為疑。先生從容謂兄季超曰:『兄知我者,今強寇滿於外、奸黨盈於內、驕帥垂涎江左,濟則社稷靈也;不濟,則弟將率將士決死戰耳』。因指池曰:『吾戰死,妻子其歸此乎』!蓋是時已蓄心死志矣。
逮魯王監國,贈先生少保兼太子太保、兵部尚書,諡「忠毅」;予祭七壇,造塋賜葬。隆武立閩中,設先生及劉公念臺位,撰文以奠;晉贈少傅兼太子太保、兵部尚書,諡「忠敏」。以六月二十四日葬亭山之陽。清乾隆四十一年,命輯「勝朝殉節諸臣錄」,以先生廉靜自守、撫輯有方,績著居官、節全臨難,得賜專諡曰「忠惠」(按先生司理莆陽,慮閩人語近侏離,豫遣人潛往買二婢,詢其鄉音;及升廳事,胥吏多操土語侮之,先生佯不知。浹旬後,按籍遍召在官人至,一一聲其罪;眾驚以為神。殉節之夕,題所居案曰:『圖功為其難,潔身為其易;吾為其易者,聊存潔身志。含笑入九泉,浩氣留天地』!又書曰:『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,可取以殮我』!卒後,葬於密園旁舍;以池館為寺,塑先生像於堂。先生美風采;夫人商氏名景蘭,吏部尚書周祚女,亦有令儀。閨門唱隨,鄉黨有「金童玉女」之目。伉儷相重,未嘗有妾媵。先生死節,夫人年僅四十有二;教其二子理孫、班孫、三女德淵、德瓊、德茞及子婦張德蕙、朱德蓉為詩,皆工。先生一兄,曰元孺。兩弟,曰駿佳,字季超,工小楷;曰豸佳,字止祥,名著復社,書畫酷肖董文敏。長姪鴻孫,字奕遠,亦善詩。理孫,字奕慶;班孫,字奕喜,有「紫芝軒集」行世。德淵,嫁姜廷梧。德蕙字楚纕,諭德元忭孫,理孫室;德蓉字趙璧,太師燮元孫,班孫室。原譜敘先生後人,甚略;重編時,舟次攜書少,無從考據。既返會城,偶檢秀水朱先生所輯「明詩綜」「詩話」中雜載數條,並可採;刻已竣,不復追改,因薈於末。先據原譜,以豸佳為先生仲兄;今改從「詩綜」云)。
蓋有一代之偉人,必有千秋之峻業;有千秋之峻業,必有百世之令名:則年譜尚矣。其為書也,簡而質;其立旨也,約而周。行藏則月紀年編,時事則條分縷析。推原「史記」,宗功見表於世家;比例「春秋」,論定胥彰乎本傳。蓋豐功亮節、善政流風,將於是著焉。有明祁忠惠公者,吾友小峰之七世祖也。公忠體國,孝友型家;日星仰曜於長天,山斗望尊於後禩。撫時■〈難,喜代隹〉之未濟,太息陳詞;驚國難之俄傳,從容就義。節完勝國,氣正流形;伸毅魄於廿四人中,更諡名於二百載後:此「忠」焉之所以衛難,而「惠」也之所以養民。嗟乎!生不逢時,歿寧擇地;弗為徼幸之幸,安取近名之名。止水未深,露髻現三閭之額;寓山不改,密園垂「四負」之顏。譬諸老屋數椽,尚幸靈光之在;況此遺編一帙,能忘碩果之存乎!歲春客羊城,與小峰同寓胡君晝堂行館;暇日出公「紀年錄」,自歎無力刊行。晝堂,公甥裔也;慨任共事。惟嫌原本傳抄頗多支蔓,授為釐定;誼不獲辭。然又自愧荒蕪,轉乞梁君章冉同加編葺;繁者芟之、謬者正之、漏者補之。業既卒,嘆此編之淪置久矣,因感晝堂之能好義、聞小峰之克承先志,而公之靈爽實式憑之!至生平大節,已悉卷中,無復贅言。僅述所由,識諸編末。從知考父五篇,瓣香未墜;將見吉光片羽,鴻寶同珍。伸野奠於柳堂,文信國銘傳衣帶;慰泥封於梅嶺,史道鄰誌記冠裳:要皆貞若鼎姫、壽彌金石矣。是公之為人,雖不系重於此;然千秋之業、百代之名,得不藉以傳示來茲也哉!
道光十有七年端五,武陵後學龔沅跋。
忠惠公鍾兩間之正氣,成一代之完人;大節榮名,具詳正史。自純皇帝更定易名之典,然後知一字華袞,寵溢千秋;即草野顓蒙,莫不聞而感泣,況其子若孫哉!先曾大母為公女孫,蕃垂髫時,常隨先子暨世父得嬉戲於梅墅里第;故家喬木,芘蔭為多。寓山密園又為平生游釣之地,芳馨未歇,景仰彌殷。厥後焚棄詩書,飄零湖海;二十年來,未獲重瞻遺像。每一念及,輒用憮然!今歲春仲,自瀛洲抵粵,會將改館環珠。適公七世孫小峰表兄亦來從英州,啟行篋,出示王季重先生所撰「年譜」一卷;蓋至是,始暢悉公一生立身行事、出處授命之足以昭昭於天地間者。顧原譜頗多支蔓漶滅,爰屬武陵龔茂才芷舫、順德梁學博章冉刪補訂正;遂竭綿力,以付剞劂。後之覽者,可恍然於忠臣孝子早有卓識、定力;至其從容就義,大都從持身養性中來。而聖朝闡發幽光,纖微必錄;廓然大公之量,為萬古所希有也。
丁酉三月中旬又一日,將就道,倚裝敬書其後。山陰胡蕃。